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一批批城郊村落随着城市空间的向外扩张而逐渐被纳入城市发展规划范围，形成了大量的城中村。然而，受制于城乡二元结构体制，大部分城中村短期内难以与城市有效融合，城乡发展“两张皮”现象突出，存在空间布局无序、社会冲突频发、公共基础设施落后、外来人口管理混乱等诸多问题。中国式现代化征程中的城中村问题，是城乡一体化进程中亟待解决的重要难题。
▲全省首家村级政治生活馆——鄞州区政治生活馆
湾底村地处宁波南郊，东临东钱湖旅游度假区，西接宁波高教园区，北靠鄞州投资创业中心，下辖陆家、外许家、里许家、前湾底、后湾底、小张家、西江和大路桥8个自然村，村域面积1.05平方公里，户籍人口1080人，常住人口2500人左右，是名副其实的城中村。在新城建设之前，湾底村还只是一个壁角落里的偏远村庄。“湾底湾底，弯来弯去弯不到底”，这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宁波下应广为流传的一句话。这既是当时湾底村位置偏远的真实写照，也是其名称的真正由来。二十一世纪，随着宁波南部新城建设的不断推进，作为宁波“村改居”项目重要板块的下应街道，被确定为鄞州区城市发展的十大功能区块之一，而湾底村作为下应街道的下辖村顺势成为鄞州新城区的一部分。
2023年是浙江“千村整治、万村示范”工程（简称“千万工程”）实施二十周年。二十余年来，湾底村始终牢记2003年9月24日习近平同志视察村庄时提出的关于“把村庄整治与发展经济结合起来，与治理保护农村生态环境结合起来，走出一条以城带乡、以工促农、城乡一体化发展的新路子”的重要指示精神，坚持奉行“穷则思变、人民第一、创业万岁”的发展理念，积极遵循三次产业升级迭代与深度融合的发展主线，从早期的桑果种植（一产）到中期的果汁果酒加工（二产）再到现在的农业观光旅游（三产），不断发展和壮大新型集体经济，走出了一条“村城融合引领村庄现代化”的包容性发展之路。这有效破除了城中村发展壁垒，有力推动了村城空间融合、要素融合和治理融合，使湾底村一跃蝶变为“都市里的村庄、城市中的花园”。
经过长足发展，湾底村先后荣获国家级生态村、全国文明村、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全国民主法治示范村、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全国十佳休闲农庄、全国最美休闲乡村等荣誉称号，同时入选浙江省首批未来乡村建设试点村和首批共同富裕现代化基本单元建设村。2022年，湾底村集体净资产达到12亿元，村集体可用资金4458万元，集体经济成员人均分红2.2万元，村民人均收入7.25万元，这远高于全国农村居民人均2.01万元的水平，甚至也超过了全国城镇居民人均4.93万元的水平。此外，湾底村村民人均住房面积已超70平方米，这一数值不仅高于全国城镇居民人均住房面积，也超出了全国农村居民人均住房面积。
▲湾底村党旗广场
在坚守中错位发展，奠定村城空间融合的发展格局
城乡发展并非此消彼长的零和博弈，而是城市与乡村互促互进、共生共存。这种关系统一于城乡一体化发展的实践之中，共同构成一个相互依存的地域空间系统。二十余年来，湾底村在城市化浪潮中并未迷失方向，不简单地以村庄消逝、农业萎缩和村落凋敝为代价来谋求发展，而是乘势而上，找准定位，错位发展，科学优化产村空间布局，不断推进村庄与城市的空间融合。具体而言，湾底村的经验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坚守村庄的本底特色，促进乡村与城市的互补发展。与部分急于在城市化中完成“村改居”的城中村不同，湾底村始终坚持村庄的发展定位，淡化对社区性质的盲目追求，务实推进共同富裕，促进收入水平与城市比肩、社会保障向城市看齐、公共服务与城市等同，并通过合理划定现代农业区、村级工业区、休闲旅游区和居民生活区，推动村庄田园化、田园景观化和环境洁净化，不断优化工农、城乡发展布局，有序推进村庄发展转型，让村民在享受便捷、高效的城市文明同时，也继续拥有天然、恬静、慢节奏的乡土本色。
二是保障农业的基础地位，推动农业与二、三产业的深度融合。湾底村高度重视发展现代农业，特别强调以工补农和农业开发，通过成立农业开发公司和天宫庄园休闲旅游有限公司，建设精品水果种植基地和有机蔬菜生产基地。目前湾底村已建成700亩田园采摘、32亩花卉种植、200余种药用植物培育，形成高效农业区、精品农业区、生态农业区和农旅观光区四大农业分区，并打造出植物园、天宫城堡、游乐场等一系列满足城市近郊居民多元化需求的旅游休闲项目。
▲湾底村天宫庄园花卉种植基地
三是守护村落的历史价值，推进传统与现代的和谐共生。与不少城中村盲目大拆大建不同，湾底村在明确拆掉7个分散自然村集中建设一个现代新社区的同时，也特意保留并扩建了地理位置相对优越的西江古村，使得传统村落及其农耕文化得以赓续和传承。这样，湾底村在村庄整治过程中守住了根，护住了乡愁，预留了未来发展空间，很好地将村庄整治与发展经济、环境保护结合起来。
通过保留村庄、守住农业和保护村落，发展符合当地比较优势的特色产业，对接符合城市消费群体品味的多元需求，强化村庄与城市的空间连接，持续优化村庄与城市的空间结构、功能和关系，湾底村目前已基本形成功能凸显、优势互补、协调发展的村城空间融合新格局。
在发展中双向开放，建立村城要素融合的发展秩序
城乡要素的自由流动与双向开放是城乡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前提，也是破解城中村发展难题的重要手段。籍此，建立村城要素融合的市场秩序刻不容缓。二十余年来，湾底村以城乡一体化为牵引，通过培育“有为集体”和“有效市场”，打破人口、土地、资本、技术和数据等要素的流通堵点，推动城乡要素的市场化配置和乡村产业的市场化运营，实现产品走出去、要素引进来、财源留下来，有力地促进了村庄与城市的要素融合。具体地，湾底村的典型做法如下：
一是深化农村土地制度改革，提高土地要素利用效率。一方面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实行工业集团化经营和土地集约化经营，将发包到村民的土地全部集中起来，让村民洗脚出田、入企做工，按月领取工资收入，年底领取集体分红收益；另一方面开展全域土地综合整治，拆掉分散的自然村，建设统一集中的现代新社区，不断优化土地资源配置和公共服务供给，让全体村民集中搬进配套齐全、设施完备的新居，在村里享受城里人的现代生活。
二是打破城乡区域人口流动限制，促进人口的双向流动与融合。一方面，湾底村依托丰富产业资源，建立了有效的人才入村激励机制，保障外地人与本地人享有同等的教育、医疗、养老、就业等公共服务待遇，从而吸引大量外地人来湾底村创新创业、就业安家。目前，湾底村的常住人口中，外地人占比达56%，数量显著多于本地人。另一方面，湾底村通过开发一点（植物世界）、一块（观光农业区）、一带（西江古村旅游带）的观光旅游格局，打造了国家4A级风景区，发展了农旅、文旅、文创、教育、餐饮、民宿等六大特色产业，以及举办了以“快乐农庄、紫色诱惑”为主题的桑果节和以“浓浓夏日情、休闲天宫行”为主题的夏日休闲活动，吸引大量城市居民前来游览体验、康养度假。目前，湾底村年接待游客60多万人次，其中回头客占比高达60%，旅游年收入超1.5亿元。
三是利用现代科技发展成果，助力乡村特色产业发展转型。一方面，湾底村通过与科研院校开展合作，外聘技术人才，升级桑果品种，举办技术培训，实现果蔬基地“季季有花、月月有果、天天可摘”。另一方面，湾底村通过运用数字化技术赋能产业发展，建立天宫庄园现代化智能温室大棚，推广农业生产数字化监测远程调控系统，打造天宫电商直播基地，将湾底“智造”销往世界各地。
在开放中以人为本，开拓村城治理融合的和美境界
城中村是介于乡村与城市之间的特殊社会单元，外来人口聚集，利益关系复杂，其社会治理形势相对单一的乡村或城市更为严峻，亟需介于城乡之间的兼容型治理，开拓村城治理融合的和美境界。二十余年来，湾底村始终将人民利益放在第一位，通过产业发展回馈村庄治理，建立健全了党组织领导下的自治、法治、德治和智治相统一的现代社区治理体系，有效推动了村庄与城市的治理融合，使得乡村社会稳定繁荣、和谐有序、充满活力。具体来说，湾底村在村城治理融合方面的核心举措主要如下：
一是坚持党建引领。湾底村把支部建在产业链上，倡导党员干部“三个吃亏”带头干（即，气力吃亏得起——多做实干；闲话吃亏得起——宽容大度；钞票吃亏得起——先公后私）、“约法三章”规矩干（即，遵纪守法、勤学实干、先公后私）以及“联培联建”合力干（即，村企联培、村社共育、交叉任职），并建立党员锋领指数“个性化”考评体系，激发党员干部带头创业活力和先锋模范作用。
二是创新基层自治。湾底村推行村级重大事项“决策五步法”，通过倾听民意、专家分析、班子讨论、镇街预审、事后评估等五个步骤，发动村民共同参与村务治理，实现民主决策的最大化。湾底村系列产业发展项目，从决策到落实，不仅是村级党委的精心策划，更是全体村民的共同努力。
三是推行基层法治。湾底村制订《湾底村村民自治章程》《湾底村村规民约》《湾底村村民自治章程奖罚细则》，建立法律顾问坐班和预约制，配备专职“民主法治联络员”，打造“一门式办理”“一站式服务”的综合服务平台，真正实现“小事不出格、大事不出村、矛盾不上行”，信访矛盾化解率达到100%。
四是弘扬基层德治。湾底村宣传乡贤文化、民俗文化、石头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建立湾底村政治生活馆和奋斗生活馆，开展“和美家园”“五星家庭”等创建评比活动，并以集体经济年终股份分红总额的20%作为奖罚基数，建立与村民日常行为相挂钩的惩恶扬善机制。
五是引入基层智治。湾底村以数字技术赋能乡村治理，通过探索“掌上治村”和“智慧乡村”，开发和运用钉钉、微信等软件，搭建党务村务、产业运营等事项的智慧化应用场景，打造基层村庄治理“一张网”，不断推动村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作者简介：
郑淋议，浙江大学中国农村发展研究院、公共管理学院特聘副研究员，主要研究兴趣为农村人口、土地与城乡发展。研究成果见诸于《经济学（季刊）》《统计研究》《中国农村经济》，以及Food Policy、Energy Economics、Canadian Journal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Land Use Policy等国内外期刊，部分成果被新华文摘、人大复印资料、央视网、光明网、人民日报海外网等全文转载，也有部分成果荣获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AAEA China Section Best Paper Award、CAFEM优秀青年作者奖等学术性奖励。
钱文荣，浙江大学求是特聘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浙江省特级专家；浙江大学中国农村发展研究院院长，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农林经济管理学科评议组成员、秘书长；中国农村发展学会副会长，中国农业技术经济学会副会长，中国国外农业经济研究会副会长；浙江省第八届省政府咨询委员会委员。主要研究兴趣为土地制度与政策、城市化与人口迁移，出版《人口迁移影响下的中国农民家庭》《The Economy of Chinese Rural Households》等专著6部，在国内外各类刊物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获得国家教育部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一等奖、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中国农村发展研究奖（杜润生奖）、钱学森城市学金奖等各类学术奖励10多项。
